【記者筆記】平行時空的相遇：查核記者與OSINT勇者溫約瑟
記者：馬麗昕；編輯：陳慧敏
「想像力是魔法的基礎，魔法沒有辦法做到你想像不到的事，而你要是想像得到，那魔法就做得到。」-《葬送的芙莉蓮》。
當我閱讀溫約瑟所著的《請支援搜尋！你也可以用公開資訊破解共軍行動》時，腦中浮現的是漫畫《葬送的芙莉蓮》中的畫面：一群勇者日以繼夜地訓練魔法、遠征大魔王。而這一次，勇者只有一人，就是溫約瑟，而他的魔法，就是OSINT。
在國際上，OSINT（Open-Source Intelligence）已是一套成熟的生態系統。從烏俄戰爭到以巴衝突，都能看到各國OSINT專家運用地理定位、衛星影像、航班和船舶軌跡等資訊，揭露戰爭罪行與人權危機——這是個讓影像證據說話的時代。
一張地圖的誕生，一段旅程的開始
溫約瑟從2021年開始，因為在網路上瀏覽自己建立的「旅遊地圖」，突發奇想將成長經驗中對於地圖情資、中國解放軍知識的興趣互相結合，開啟了「解放軍基地及設施地圖」之旅。至今已標示7000多個解放軍部署及設施，成為研究中國解放軍的重要資料庫。
當時他尚在大學音樂系就讀，不知道何謂「OSINT」。有趣的是，我與約瑟像是兩條平行線，我大學唸中文、碩士班唸新聞傳播，也不知道何謂「OSINT」，而我們一前一後地開啟OSINT的旅程。
事實查核與溫約瑟的平行時空
2020年我加入台灣事實查核中心，一頭栽進OSINT查核的世界。2020年，世界正深陷COVID疫情，我的查核也是從最基本的以圖搜圖、地理定位開始練功，此後，才接觸到更深的網域調查、網頁備份、社群搜查。而當2021年約瑟開始製作解放軍地圖時，我的世界尚不得知未來這將多重要。
2022年8月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來台，解放軍展開軍演，同時也發動資訊戰攻勢，考驗正開始。當時每日有大量待查證的解放軍軍備集結福建影像，儘管已熟稔OSINT技術，但因對共軍知識不足，查證過程仍吃了不少苦頭，至今仍有許多影像難以驗證真偽。
當時，溫約瑟的軍事地圖開始被台灣社會所知，他身上有好多與軍事無關的標籤，「音樂系」、「大學生」、「素人」，與傳統軍事分析專家完全不同，他的出現，如橫空出世般地打破了既有知識體系的邊界。
採訪溫約瑟當天，他也回憶起，2022年的軍演對他來說像是一場「演訓」，試驗他驗證共軍影像的能力。而真正的實力是來自於每日的累積，如今無人能及的地圖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從那之後，我和溫約瑟不斷在資訊驗證的路上交會，他除了每日地理定位共軍影像外，溫約瑟也多次在重大資訊操弄議題中發布查證，而發揮關鍵作用。
例如今年5月，中國網友「山東凱哥」自稱從福州長樂機場海攤划船偷渡至台灣大園海岸，並在海岸上插上中國國旗，影片真偽引起網友熱議。溫約瑟隨即利用衛星影像以及旗桿的光影，鑑定影片確實是在台灣桃園大園海岸，並發布於其X平台。
編按：海巡署指出該影片無偽造，但該影片是偷渡或是在地人員擺拍，檢調仍在偵辦。
OSINT工作者的腦內劇場：快樂與挫敗的交織
儘管我們長期在相似領域工作，但工作上從未真正認識溫約瑟。直到他出書的訊息，我這才發現，原來他已走得這麼遠，單槍匹馬，至今從未停下來過。
在看溫約瑟的書時，我不斷回想起以OSINT做事實查核的工作經驗，像是解題的邏輯思辨過程，從影像中找尋不起眼的細節（參照物）等。
我彷彿進入約瑟的腦袋。一邊哈哈大笑：「天啊！這就是我做事實查核時的腦內狀態。」一邊驚呼：「天啊！這太天才了，怎麼想到可以這樣驗證」，做OSINT的人都喜歡遇到強者。
約瑟提到他每天花5小時在定位解放軍的影像。他的動機是什麼？如果不是因為工作職責，我還會持續做OSINT嗎？這是我對自己的探問，也是對約瑟的好奇。
我問約瑟，覺得做OSINT最大的樂趣是什麼？約瑟簡單地說：「找到會有快樂！」
我懂這種快樂，有時是幾秒內的解答，有時則需耗上一天、甚至數月，甚至一輩子都可能找不到。但愈難得的突破，往往也帶來愈大的成就感，把自己繼續往前推。
不便宜行事，是對OSINT的堅持
OSINT過程也時常伴隨著挫敗。約瑟在書中提到，他在2024年為了查找解放軍火箭軍DF-15B進入陣地導彈的影像位置，耗費5小時仍未果。他本來想乾脆找到類似位置的位置就標示後發布，約瑟最後抗拒了便宜行事的誘惑。
他提到，同為深耕公開情報領域好友Ise Midori曾提及的「100%確認原則」。他認為，做公開情報的研究者，每一張地理定位皆必須說服自己的良心。
人性時常受自己的偏見和立場左右。「我覺得很像！」、「差不多就好了！」的心態也不時出現在我過去的工作經驗中，尤其是搶快的心態更讓心魔作祟，如何對抗心魔真是OSINT工作者最大的挑戰。
OSINT要的是「100%確認」，若不確定絕不出手。這份堅持，才是資訊驗證最值得信賴的基礎。
與溫約瑟交流中，我不禁開玩笑問起，「你是否也曾經在夢到過在地理定位？」溫約瑟笑說：「當然有！」。
溫約瑟打開他至今尚未解開的「50支影片」文件。我笑說，「希望總有一天能幫你解開幾支」。
起於興趣 終於時代紀錄
溫約瑟的解放軍資料庫地圖至今累積四年，對於他來說是起於興趣，但也是一份時代紀錄。放眼國際OSINT圈是前無古人，不過對於台灣人說，就像是「原廠設定」，我們就是破解共軍資訊戰的前線。
因為，如果不是我們，那又是誰呢？
在共軍威脅情勢升高、擾台已成日常的現況下，OSINT不只是用來「看見」的工具，更是對抗資訊戰的關鍵武器。
我們除了應持續累積、深化解放軍影像地圖的資料基礎，更應該進一步思考，如何將中國資訊操弄更有系統地紀錄與分析，成為主動蒐證的「玩家」，共同為時代留下證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