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社群到餐桌：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一場藝術與媒體素養的跨界創作

Dec 03, 2025

記者陳慧敏、編輯馬麗昕

起風了！你能想像在迴轉壽司餐廳裡面創造社群風向嗎？

台北當代藝術館在10月到12月開張「YAWUPO無中生有料理站」。迴轉壽司台上一盤一盤流動的是決定台灣過去十年命運的新聞議題。在展覽期間，流動的參觀者可以加工書寫、可以按讚、貼「假」、「刪」貼紙，創造出獨有的資訊風向。

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是藝術家莊毅柔和策展人林婕穎將曾於德國展出的展覽，搬回台北，把虛擬的社群平台現象創造成能透過身體感知的迴轉壽司吧。在德國弗里德里希諾曼自由基金會全球創新中心（FNF）的牽線下，FactLink團隊首次與藝術家合作，這也是媒體素養「跨界」藝術的創新嘗試。

藝術家莊毅柔（右）與策展人林婕穎（左）讓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在台北當代藝術館開張。照片由台北當代藝術館提供

無中生有料理站in德國

莊毅柔創作的起源，是在2019年她正在構思到德國小鎮參展作品時，恰好爆發香港反送中事件，她和關注華文世界的德國朋友，讀到立場截然相反的新聞，朋友不斷丟來香港示威者攻擊警察的新聞，被打爆眼睛的女示威者是拿錢上街遊行的報導，而她也拼命回丟香港示威者是為了抗議香港國安法而上街的報導。

「我們接收到截然不同的報導，但畢竟我們是一般人，到底哪一個是真是假，我們都沒有查證能力，卻可能被我們的立場和特定資訊帶風向而牽引。」莊毅柔分享。

當時，她突然靈光一閃，用充滿「亞洲」元素的迴轉壽司吧當作社群平台的象徵，迴轉壽司轉啊轉，像極了「社群平台」資訊的滾動，參與者可以取下任一壽司貼文加工，貼讚字，再重新上架，就像是留言、按讚、轉分享，「使用社群是我們的日常經驗，但我想讓大家用身體去感覺使用社群的這件事」。

莊毅柔在德國有兩次展出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互動遊戲，遊戲的貼文除了亞洲時事主題，她更在貼文中加入德國民眾感興趣的難民、移工、性別等議題，隨著疫情爆發，再加入疫苗主題，德國參與者扮演不同立場的玩家，來手寫貼文。

在互動中，德國參與者在角色扮演時，會暫時拋下自己的理性，發文充斥極端立場、煽動性字眼，「想一想隔壁的人就可能是寫出這種文字的人，大家就會進入討論，意識到發出惡意資訊的人就在當中，會有一陣驚嘆。」

YAWUPO餐廳台北重新開張

無中生有料理站的互動遊戲，2025年10月在牯嶺街小劇場展演。FactLink記者陳慧敏／拍攝

莊毅柔最大的期望，還是把這個展覽搬回台灣，使用中文來討論台灣的話題，她找到策展人林婕穎，共同努力把許願成真。她們今年終於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展覽和互動遊戲搬回台灣，先在牯嶺街小劇場演出兩個場次，然後就把「YAWUPO無中生有料理站」（You Are What You Post），在10月18日到12月7日搬演到台北當代藝術館。

她們當時許的另一個願望是找到記者參與故事開發。在尋找贊助的過程，德國弗里德里希諾曼自由基金會全球創新中心（FNF）計畫助理吳旭崧協助牽線，讓她們找到今年剛成立的FactLink（數位素養實驗室），協力貼文故事與內容的開發。

FactLink團隊 X 無中生有料理站

FactLink雖是新組織，但團隊成員馬麗昕、陳慧敏和F.C.都是資深記者，同時也在過去五、六年來，蹲在謠言田野，從事打擊假訊息、查證假新聞的第一線工作。

跨界跟藝術家合作，對FactLink是蠻新鮮有趣挑戰。FactLink接到「任務」，先提出政治人物、網紅、記者和閱聽人等的角色設定，莊毅柔、林婕穎進而確認故事要遊走於真實與虛構之間，並遊戲設計師合作，讓遊戲的互動感更為強烈。

FactLink的第二個任務，是盤點出台灣十年來的社會爭議和公共事件，主題涵蓋國防、外交、能源、環境、勞工、性別、轉型正義、生活、文化、娛樂等，再交給兩位藝術家來取材。

莊毅柔是勇於挑戰把嚴肅政治話題帶入藝術體驗的創作者，她在創作過程中，展現極大的企圖心，她不追求吸睛的口水話題，也不青睞輕挑鼓譟的娛樂釣魚標，她是把那些充滿爭議且曾深深影響台灣社會的關鍵議題都努力吸收、理解、思考，重新取材放入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。

在莊毅柔和林婕穎挑選寫出36則主題，而FactLink開始針對貼文去設計與加工的那一週，FactLink有段時間是一種「新聞寫到吐」的感覺。對FactLink團隊來說，每則短短120-150字的貼文，都是一個議題，在記者訓練下，FactLink把貼文當作「專題報導」來做功課，弄懂議題的來龍去脈，再精選最熱、最爭議、最關鍵的轉折點，最後構思為「貼文」。化成貼文的時候，也重新拿捏文字的輕重。

FactLink當時好奇的是，互動遊戲的玩家真能夠整整坐著一小時，「被強迫」閱讀、加工、討論這些新聞話題嗎？在每天滑手機的生活裡，大家腦容量通常無法超過三、四個以上的新聞話題，但壽司旋轉台上卻旋轉著36則想要被藝術家認真討論的主題貼文！

旋轉壽司台的每盤壽司，都是一則可以加工的貼文，討論主題從國防、外交、體語、罷工權、生活等。趙元彬／攝影。

在「無中生有料理站」開張後，FactLink的疑問和好奇，都慢慢有了答案。互動遊戲的玩家們，忘我且認真地在互動遊戲裡寫貼文，而在台北當代藝術館的展覽時，也能見到親子、情侶、朋友們，坐在壽司旋轉台加工貼文，並討論起貼文的主題。貼文裡的政治議題到生活話題，都能夠被討論、被加工書寫。

無中生有料理站的互動遊戲，由藝術家莊毅柔（左）和表演者黃勤芳（右）共同引領遊戲。趙元彬／攝影。

將實驗教育帶進藝術現場

FactLink加入，還為這場藝術展同時做了另一場實驗：讓媒體識讀、實驗教育與藝術相遇。

透過FactLink安排，藝術家莊毅柔和FactLink創辦人陳慧敏到位於台北內湖的展賦行動學苑，邀請展賦學生和老師們共同創作「貼文素材」。

莊毅柔先從自己從事德國劇場設計工作者的日常，跟展賦學生介紹自己，再帶著從來沒有踏入過劇場的學生們，理解她參與的劇場作品，她喜歡打破劇場的黑盒子，讓劇場舞台和觀眾之間沒有分界線，甚至邀請觀眾進入舞台空間，成為表演互動的一環。先打開了學生對創作的想像和親近。

陳慧敏再帶學生一步步創作「謠言」，她讓學生從虛構捏造的話題，添加人事時地物的細節，讓真假難辨，最後是置入煽動性的文字去帶風向。擁抱社群時代的中學生很快就抓到「造假」的訣竅，「造假很快、查核卻困難耗時」是學生作為貼文創作最大的感想。隨後，學生做了很多精彩的「假訊息」，歪樓、帶風向、扭曲脈絡、無中生有、科學唬爛的技巧，甚至是嫻熟地運用AI工具來捏造假圖，展賦學生都在這些「創作」精準地掌握。

貼文取材自展賦學生創作的謠言素材，把C羅接受採訪提到梅西，直接歪樓，是典型的假訊息，放在旋轉台跟大家一起互動。趙元彬／攝影。

10月21日，展賦師生到台北當代藝術館參與互動遊戲，莊毅柔和FactLink團隊已將學生的部分貼文取材為旋轉壽司台的貼文主題之一。在互動遊戲中，原本擔心學生不愛動筆書寫，但卻發現展賦學生在激烈競賽感的互動遊戲裡，相互幫忙，也動筆勤奮寫貼文，在映後座談，熱絡地對莊毅柔、FactLink調查主任馬麗昕詢問他們的好奇和疑惑。

莊毅柔分享自己在德國創作的緣起，比較德國和台灣參與者的不同性格和反應，德國阿公阿嬤認真寫貼文，台灣參與者則是超在乎遊戲規則和輸贏，也會追問藝術家到底自己能從作品裡「學會什麼」，莊毅柔給參與者最多的答案，就是她想要「藝術是把空間讓給每個人」，沒有標準規則，也沒有唯一答案，她更想避開「說教」、「給讀者一課」，而讓大家有各自的體會，「即使在互動遊戲中有Bugs，其實都可以有現實生活的對應」。

從製造假訊息、到參與新聞改寫，學生也體驗到「查核假訊息」的不容易。馬麗昕則從查核記者的實際工作，分享查證幕後的辛苦歷程和成就感。